闇貘良-漁夫與魔鬼 -百年的最後一天
作者:weirdA
他自死地而生。
化為塵土的骨骸被風沙掩埋,亡魂的嘶吼亦化為厚重石板後的緘默。
一切都不可見。
一切都不可聞。
在漫長到令人窒息的時光裡,封印於古老神器角落裡的魂靈被黑暗包裹著,無聲地做著掙扎。
起初是憧憬。
接著是期冀。
再然後是僥倖。
最終變成了憤恨。
那是黃金之城。
在無垠沙漠之下,掩藏著讓人一輩子也享用不盡的財富,人們如此傳說著。
一批又一批的掘金者狂熱如虔誠信徒一般,為了那沙漠下可能掩藏的珍貴礦物前赴後繼而來。
有人作為幸運兒成一方富豪,有人終其一生無所收穫葬身於此。
貘良了的父親就屬於後者。
在過度勞累而撒手人寰的他,除了一些淘金的器具以外,連一分一毫也沒有留給他年少的兒子。
而繼承了父親工作的少年,每日出門淘金的時候,永遠只挖下四鏟,絕不多挖。
“那個白毛小子真是個笨蛋!哪有挖這麼點東西就能發財的!”
因為掘金小有收穫的基斯總是嘲笑衣衫破爛的少年。
“我絕不貪心。”
即便過著這樣貧苦的生活,貘良了卻仍牢牢記著父親的教訓。
那是死寂之城。
在無際沙塵之下,掩埋著的是難以計數的骸骨,石碑,與可怕的被封印的魔鬼。
一代又一代的無知之人踏入這片領域,被風沙,被詛咒,被貪婪所埋葬。
有人亡於自己的愚蠢無知,有人死于同伴的忘恩負義。
巴庫拉感知著這片領域所發生的一切。
他是因為仇恨與毀滅而被封印的惡魔,被丟棄於沙漠之中,足足等待了四百年,等待著誰將他自封印中放出。
他不曾同情也不曾憐憫過任何一隻圍繞在他附近的孤魂。
“連魔鬼的尊容也未曾見過的螻蟻。”
即便被禁閉於漆黑的容器之中,巴庫拉仍是傲慢的。
而故事從少年與魔鬼的相遇的那一天開始。
這是巴庫拉待在千年輪中第四個百年的最後一天。
這是貘良了在今天勞作一天后最後挖下的第四鏟。
就在魔鬼以為又要等待下一個百年的時候。
就在少年以為今天又是一無所獲的時候。
少年的鐵鏟,在沙土中與什麼堅硬的東西相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是黃金嗎?
貘良了想著,彎腰拾起了露出一角金色光芒的物品。
——是魔鬼呀。
巴庫拉笑著,在少年擦拭著千年輪的那一刻自暗沉的煙霧中走出。
“讓我來給你報個喜訊吧。”
魔鬼咧開了嘴,對露出震驚表情的少年說。
“我馬上就要殺死你了。”
他們看上去是如此的相似。
相同的面容,相同的發色。
——除去魔鬼頭上像是惡魔角一樣的兩簇頭髮。
面容相似的少年與魔鬼在夕陽下互相凝視著,少年臉色蒼白,而魔鬼卻笑得殘忍。
“你是想問——為什麼你救了我,我卻要殺死你吧?”
“我原本是個與你一樣的少年,只不過族人因為觸怒了天神而被滅族了——”
“於是我去求助魔鬼,我告訴他,只要能夠讓我復仇的話,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巴庫拉舔了舔嘴唇,覺得很好玩似的眯起了眼。
“你猜猜發生了什麼?”
貘良了於是搖了搖頭。
“要擊潰天神,只能成為魔鬼——於是我變成了如今這幅不老不死的模樣。”
“我能使時間停止,我能使選擇重來,但是我仍舊失敗了,被憤怒的天神封在了你手中的那個容器裡,一直待了整整四百年。”
“第一個百年裡,我對自己說,誰若是救了我,我許他數之不盡的財富珠寶。”
“可是無人踏足此地。”
“第二個百年裡,我對自己說,誰若是救了我,我許他人間最高的權利寶座。”
“可是無人知曉我。”
“第三個百年裡,我對自己說,誰若是救了我,我許他一切想要的東西,實現他所有的願望。”
“可是無人觸碰到我。”
那個人—--
明明是魔鬼。
卻為什麼要露出那樣悲傷的表情呢。
貘良了想,他於是開了口。
“那麼 第四個百年呢?你許了什麼願望?”
“第四個百年——”
第四個百年。
第四個百年,魔鬼許了什麼願望呢。
在那樣漫長的死寂裡,在那樣無望的等待中。
他說。
“我沒有許願。”
“我詛咒。”
“我詛咒,第四百年裡將我救出來的人,我要讓他領教死亡的滋味。”
“你看著就是命運,你可以遲一日來救出我,我也許會改變主意,或者早生上百年,你便從此衣食無虞。”
巴庫拉掐緊了少年的喉嚨,神情在陰影裡顯得模糊不清。
“你就像那善良的農夫,而我註定是那條咬死農夫的毒蛇——這就是魔鬼,這就是我。”
“咳……我不信。”
貘良了咳嗽著掙扎。
“咳,為了活下去而等待了四百年的魔鬼,居然會殺死解救了他的人——我無論如何,咳,也不信,人類的求生欲,你難道不是最瞭解的嗎?”
“你不信我會殺掉你?”
巴庫拉愈發用力地捏著少年的脖子。
“不,我只是,不相信,你在那其中待了,四百年也沒有,消磨你殘暴的本性。”
被驟然加大的力道勒緊了脖子,少年斷斷續續地譏諷著魔鬼。
“所謂,四百年的,時光,只是誘騙人,的幌子吧?”
魔鬼放下了面前衣衫襤褸的人類少年。
“你看,你擁有這麼龐大的力量卻被關在這個微不足道的小輪子裡,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我便證明給你看。”
巴庫拉化成黑灰色的煙霧,慢慢地纏繞在黃金色的容器裡,在光芒一陣閃動之後再無動靜。
“我居然被一個人類少年算計了——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呢?”
巴庫拉的聲音從少年手中的千年輪裡傳來。
“將我賣掉換成錢幣?還是永久地將我埋在黃沙之下,等待下一個百年?”
魔鬼待在輪中想,不過又一個百年。
“我要將你扔在沙漠中,埋藏在最深處的沙塵裡,讓你再也不能出來為禍世間。”
貘良了的聲音堅定而清晰。
勇敢而善良的少年戰勝了殘忍而邪惡的魔鬼,真是個好故事。
於是故事在少年與魔鬼相遇的那一天結束了。
巴庫拉感受到自己被扔到了半空中,然後陷落在了柔軟而黑暗的黃沙裡,像以前他所經歷的一樣。
“……我會在這裡蓋一間房子,提醒來往的過路人這兒有個魔鬼,防止他們因為好奇失去性命。”
少年的聲音在遙遠之處傳來。
也就是說在下一個百年,有人能夠陪伴自己了嗎?
魔鬼滿足的歎息著。
這樣的結局就足夠了。
他自死地而生,又歸於死地。
THE END